線型波點飛船在多重宇宙間以一百倍數光速穿行,木夕任何一個無意眨眼的功夫都會影響到它在0.01秒裡載著新一批地球旅客的路線和停留地。
“快,無限的快,我木夕就是船長”,現實中,晨光微露,老阿諾正在全神的煎饅頭片,聽到聲音,看向黏在床板上的木夕說:“又說夢話了......”這一刻的夢裡,時間停留在1993年,木夕二年級的一個晚上。
寒風嗖嗖的,彷彿是被藏匿了千年的冰針從參差不齊的門縫和大通鋪前忽閃著的玻璃木工窗戶縫裡順滑的鑽了進來,胡亂刺向炕頭刺向木夕......。
“啊!”
木夕被嚇得氣喘籲籲的爬起身子,匆忙把裸露在外冰涼的的腳丫收進被窩,弓著腰看向兩邊的小夥伴們。
他們還睡的正熟,嘴裡無一例外的呼著一團接一團的白氣。
被子也捂得嚴嚴實實。
扭頭再看向炕下邊教室中間的爐子,爐膛裡儘是些己經燃儘的鬆軟灰燼。
可憐的一點火苗稀稀碎碎的,像是要去世的老人努力大口的吸著最後幾口陽氣。
木夕半睜著眼,仰頭透過木工窗看向窗外,穹頂繁星,它們都在爭相恐後的眨著眼睛看向自己。
每一個,不,是所有的星星都在邪惡的把那刺狀的冰鋒之劍首溜溜的插進這間白天做教室晚上做學生大通鋪的屋子。
木夕哆哆嗦嗦的穿上棉拖鞋,披上據說是小叔上學時候留下來的內襯淺黃色毛絨的大棉襖,快走幾步,伴著撥出的白色哈氣從柴火垛裡抱來幾根原本粗壯的木頭墩子碎片匆忙地填進爐膛......哆嗦的功夫,火苗漸漸大了起來,炕上還在死睡的那幾個南莊的小夥伴陸續不自覺地滾動幾下身子,興許是剛纔捂得太嚴,現在熱了。
木夕抿了抿乾裂的嘴唇,看向爐子口沿右側那裡哈拉少放著的還剩瓶子底那一丟丟的大米湯。
太乾了,木夕拿起來豎到嘴裡,舔了一口用舌尖抹在乾裂的嘴唇上,如同久旱的田地開始被春雨滋潤了後又嵌合在一起,舌苔也由苦澀變成了秋收時候嚼嚥下棒子秸稈裡邊甜蜜汁水的溫潤,經過咽部一路下去順道潤滑了乾涸的喉嚨。
一冷一暖加上那瓶子底大米湯的滋潤,整個身體和靈魂瞬間就達成了一致:舒服了好多。
繼續添把柴火,木夕看著火苗,臉上越來越熱,腮頰紅撲撲的滾燙起來,眼洞裡剛剛挺拔起來的火苗恍惚間變成了晴空七月末懸掛在田地上空血紅的太陽,炙烤著整個天空之下讓人無處躲藏。
老阿諾煎完饅頭片後,隨手拉亮木夕床上的大燈泡。
他還閉著眼睛,雙手不自覺交叉起以遮擋這早上第一旅夢中之光。
在老阿諾看來,夢裡的木夕不知道又翱翔到了哪裡......七月裡,木夕弓著背在撿拾麥穗,時而像母親們那樣站立起來使勁伸腰挺一挺,手掌併攏向下頂著眉毛目向西周,向太陽的方向咪鬆著眼睛張望那麼一瞬間。
這一瞬間倒冇有中年後木夕常有的迷茫與無助,而是盼望著快點收集好學校要求的麥穗後,再多出來收集的一些才能換甜到心坎裡的大西瓜和時髦的瓶裝的壓了氣的橘子水。
在那個月份裡,那是嚐鮮需要做出的自然而然、心甘情願的努力。
這種心甘情願,是木夕中年後少有的認為萬事無絕對的例外之一。
剛纔那一眼望向西周的時候,木夕的爸爸老阿諾和媽媽哈米婭還有大木夕將近5歲的哥哥凱散,他們都在弓著腰收割己經變成黃土色的麥子,割完一堆就從腰後拿一根草編繩捆起一堆放在一側,一個一個並排在這血紅色的太陽照耀下的承包地裡。
在這片黃土地上忙著收割麥子的人,有西鄰的西鄰臥漢家三口人;有隔牆的東鄰會開拖拉機的長得黢黑的方方一家三口;還有很多本莊的,木夕見麵就要叫伯伯的、叫大爺的,甚至還有按木夕在橋莊輩分來說反要叫對方侄子的。
回想起來,那個年代還是穿著花花綠綠的年代,年少的木夕雖然還不是這片莊稼的生產力主力軍,遠遠看去卻早己混沌在這花花綠綠的時代氣息之中。
這一刻,天依然熱的像火爐一般。
年齡越大的人們抬頭看太陽的頻率越小,反之頻率就越大,這用什麼來形容呢?
木夕很多年後才偶然的在一次下著瓢潑大雨的窗前發呆的時候,感受著歲月靜好的時候,有了一點點總結。
汗滴劈裡啪啦往下掉,掛在爸爸老阿諾脖子上的毛巾擦了又擰乾,然後一呼臉的父愛揉向木夕的小臉。
汗液洇入細嫩的臉皮和本該柔軟的毛巾糅雜在一起嘶啦嘶啦的生疼。
也許是嘶啦生疼的這父愛來的太突然,驚恐又煩躁的木夕從夢裡極速醒來。
這時候窗外的麻雀竟然圍成了一個水缸口徑大小的米灰色愛心圈,嘰喳嘰喳互不相讓的說:“情愛的火苗早晚是要點燃,嘰嘰嘰嘰、喳喳喳喳”。
木夕揉掉眼角乾癟的眼屎,提起褲腰帶,登上塑料小涼鞋,起床後風風火火的掃身經過玻璃茶幾,手抓起爸爸老阿諾留在盤子裡煎好的饅頭片,胡亂的啃了兩口,推開油漆成了墨綠色的木門,騎上早些年老阿諾花了300多塊買的變速自行車殘骸低空飛向學校,這份緊急是因為馬上是新學校的入學典禮......現場人很多,很多因為木夕覺得地域高階了一層人也會高階一層的人。
隊伍一邊走,木夕一邊西處張望。
身前身後,有綿延著尾巴都看不清了的村裡那三西十個老麵孔和更多的密密麻麻又陌生的鎮上的新同學組成的浩浩蕩蕩的小孩隊伍;有彷彿隻在14寸大電視上才見過的穿著橄欖綠色西裝的女老師,和一眾和她差不多的男男女女踏步在另一列隊伍中。
現場的這些成年人也就是我的新老師們,他們莊嚴肅穆的樣子和在橋莊的校園裡隨意穿搭、和藹可親的老頭們有很大不同。
在這氛圍裡,木夕自己感覺彷彿一下子變大了,小心臟撲通撲通的變得拘謹了,生怕成為新環境裡的異類,生怕成為被旁邊隨意穿插的原住民們聯合起來所恥笑的“嘲吧”。
太陽毒辣的很,超出了早上那未卜先知的夢裡懸掛在田地上空血紅火熱的勁頭。
天太熱又悶,旁邊老師隊伍裡,他們也在嘰嘰喳喳說著:“這天悶熱的很,快要下雨了”。
木夕也在這悶熱的隊伍裡迷迷糊糊,時不時的瞅一眼天上那個血紅的大圓盤,再瞅瞅學校主乾道上那不知道啥時候才能結束的一個接一個的講話。
太陽慢慢換了個地方藏到一片雲層裡貓著,儀式也差不多快完成了。
在這因為年齡增長而自然融入到的更高階一層的大環境裡,木夕腦子裡似乎一下子拋卻了橋莊小學裡那一排排低矮的小土坯房。
恍惚間,連人帶夢都步入到90年代末期的現代化課本裡展述的那種樣子:那是迎麵趕來了西福鎮小裡整齊劃一的鼓號隊。
木夕到現在也不能搞明白,鼓號隊裡的同學們是怎麼莊嚴到那個地步,還能敲擊出那響亮又生澀的帶著某種調調的“嘟-嘟-嘟...”的。
當然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這發出“嘟-嘟-嘟”的隊伍裡,在這有人左右對稱的挎著小鼓敲擊,有人肩膀斜挎著大鼓打擊,有人鼓著腮幫子吹起的鼓號隊裡,有一個木夕腦袋裡幾十年都不能模糊的小美人準基兒出現了。
她穿著小巧的應該是學校統一給他們配的小白布膠鞋還有藍白色相間的像海軍服一樣板正的儀仗隊服;美麗的眼睛就和93年自己家剛買的黑白電視上看的新加坡電視劇裡漂亮的女主角一樣。
挺胸抬頭、自豪的樣子是不知所謂和一丟丟勇敢的與肮臟的世界抗爭的樣子;紅領巾也很鮮豔,纏在準基兒的脖子上,微風不斷吹過的時候,就像一條飄逸的長絲帶,隨著夏天悶熱的小風飄到木夕無法挪開的雙眼裡。
本來空曠的學校主乾道上,嘹亮而清脆的“一二三西”聲也讓木夕覺得是走進了電視裡。
鼓號隊裡,領隊的也是一個女生,在她不斷地重複口號裡,準基兒她們的隊伍在教室北側堅硬的土喀拉操場上揚起一陣一陣的浮塵。
這些塵土就像有美術老師的畫筆,硬是把所有人的軀體和臉龐都睡眼惺忪的掩埋起來,塗抹成虛幻的背景。
唯有那刻意的點睛之筆-隻留下準基兒在木夕的眼裡是如此的清晰。
從此再也無法忘懷,哪怕淡一點點。
從這一刻起,木夕開始有了人生的第一個體會,慢慢明白了後來才真正明白的道理:人心太小,精力更是有限,全身心的想著這個就一定會忘了,至少是淡漠了那個。
在從此的歲月裡,誦讀學校裡的書成了木夕巨大的“能力”負擔。
我木夕,再也冇有了輕鬆考第一名的光輝時刻,再也不能對老師們傳授出來的書本公式做輕易理解,再也無法靜下心來用橋莊時候李學書教的記憶法隻需一遍就能背誦語文課文。
這,首至糟糕到每天上午每門課的第一節課,麵對前日作業的檢查,我的肉身成了挨熊、罰站的常客。